【老上海印象】头头是道


From  文维理 自己的风景

关于理发的文章有很多,最诙谐幽默、生动感人且图文并茂的有:贺友直老先生的《剃头》,沈寂老先生文、戴敦邦老先生图的《难忘的理发师》,这些随笔看似清淡,其实细细品味,往往欲罢不能、回味无穷。闲来无事,我也把我记忆中的理发故事记录下来,以期抛砖引玉。

有道是:看人先看脸、看脸先看头,人的发型是个人形象的重要特征,早先忆起某人,总是先说“这人剃了个什么头”,可见“剃头”绝对是个人重大的修身项目之一。

说起摆弄头发的事,南北方有不同的叫法:北方人叫理发,上海人叫剃头;北方人叫洗头,上海人叫汰头;北方人叫修面,上海人叫刮胡子;北方人叫理发师傅,上海人叫剃头师傅。

从语音上读来,总感觉北方人语言朗朗上口、大气,上海话讲不响亮,但吴侬软语,特细腻、小资、亲切感倍增。我特别留恋老上海味道的剃头店,那环境、风格、那老上海情调,总是留在记忆中,常常像过电影一般,在脑海里一幕一幕,让人流连忘返。

小时候我是外公的小跟屁虫,除了孵混堂,一月二次理发是不脱班的,外公经常带我去常熟路、淮海路路角的淮海大楼下面的红玫瑰美发厅理发,偶尔也去武康大楼的紫罗兰美发厅。去红玫瑰、紫罗兰理发的侪是老克勒,因为住在附近“资产”(旧社会资产阶级)比较多。

听老人讲,最早的红玫瑰美发厅创建于1936年4月,在淮海中路1352号、常熟路西面的淮海中路1350弄愉园沿街房。由于我们那个年代的时代特殊性,记得小时候去的红玫瑰美发厅叫庚新理发店,在常熟路上、淮海路的北面,南面路口是徐汇公安分局,现在是百富勤大楼,红玫瑰美发厅对面是工商银行、模范服装店,还有一家著名的康乐西菜社,下午有咖喱饺卖,80年代康乐西菜社还发生过顾客群殴事件,据说还动了刀。

紧挨着红玫瑰是小永隆食品商店,专门供应熟食,小永隆旁边是淮海大楼里淮海网球场的弄堂进口。记得外公带我理完发以后,习惯性在小永隆捎上二角洋钿用油纸三角包着的“三伐精”(夹精夹油)的干香猪头肉,外公回去过过绍兴老酒,此外还有二角五分连小碗一起卖的清蒸脑花,据说吃脑补脑,外公是为我补脑。当时没有塑料马甲袋,三角包猪头肉用蜡绳包着拎了海,我么二个小手捧着那碗清蒸猪脑花,屁颠屁颠跟着外公,过常熟路马路,再到康乐西菜社带上两个咖喱饺。

当时的淮海大楼的红玫瑰是面向男同志男式理发,店面是长条形,等候位是靠墙的条凳,等候位前面一排五个理发转椅,五个师傅,头排头位师傅是老应老伯伯,大家习惯叫他老应师傅,最后一位当时是最年轻的、瘦瘦的新康爷叔,也是现在红玫瑰唯一最年长的、还从事理发工作的老师傅。改革开放以后,红玫瑰又搬回淮海中路1352号愉园沿街房。

从事理发行业的扬州师傅居多,老底子讲扬州师傅统领三把刀:剃刀(理发师)、菜刀(厨师)、钎脚刀(钎脚师),撑起服务行业的半爿天,服务行业出名的高手也大都是扬州师傅。

老应师傅也是一地道的扬州人,看上去就像老上海的洋琴鬼(外国琴师),梳一个大背头,头发乌黑发亮,涂了发蜡,感觉油水要从发梢滴下来。老应师傅马脸,高高的额头下,眼睛凹陷在眼眶里,双眼皮,大眼睛炯炯有神,好像能看透每个人,尖尖的鼻梁,有点勾,因而获得“老鹰”的美誉,一对酒窝印在脸颊两边。老应师傅个子很高、蹬着大皮鞋,锃亮锃亮的,感觉就像那个扮演佐罗的阿兰德隆。

老应师傅操一口纯正的扬州话,夹带上海音,顾客一进门,紧挨着门的老应师傅,便热情地笑面迎客:“饭啊切过呢啊”、“息瞎之、吸根烟”、“稍为坐瞎之,马上就好呢欧”、“嗯拿,老样子(按照原来的发型理发),晓-得喽”。

红玫瑰的师傅都是传统理发技艺,上海话讲“喫过三年萝卜干饭的”(正式拜过师傅,学过三年徒的)。老应师傅的手艺更是没话可讲,为了要老应师傅理发,老顾客常常都在条凳上坐着,有序排队,等几小时的都有,有的老“鬼”(上海话读:居)相当活络,一进门和老应师傅耳语几句,付加倍的钱,以便插队,让老应先理发,节假日加倍不行,再加倍,过年加几倍的都有。也经常有为了加倍插队,提前理发而发生顾客间争吵的,或许就是开后门的雏型吧。

男士理发主要是剪头发、敲背汰头、吹风、修面,四步曲,也叫全套。

最享受的就是修面,也就是刮胡子,我去过很多国家,很少看到有外国理发师拿把刀在顾客脸上比划着修面的,估计都认为相当危险。现在修面这个绝活在国内也渐渐失传,新式理发店师傅都不会摆弄这活。听老法头人讲:过去修面有“七十二刀半”的说法,完整地刮完一张脸需要刮七十二刀,最后半刀是轻刮一下鼻梁上的汗毛,叫收工半刀。

我的红玫瑰专门理发师也是老应师傅,修面开始,摇椅躺平,老应师傅拿二块滚烫的热毛巾拧干后,把我的脸全部捂紧捂实,软化胡须,仅留着鼻孔在外面透气,不久,我便迷迷糊糊进入梦乡。

那时候老应师傅用一把大剪刀修剪我的鼻毛、耳毛,时间有空余,老应还道地地帮我掏掏耳屎。清理结束、毛巾也不烫了,老应师傅拿掉毛巾,用一个圆形软毛刷涂抹肥皂,打成泡沫以后,均匀抹在我的脸上下巴处,打滑方便刮胡须。

接着,老应师傅拿一把三寸长的刮刀在理发转椅下面一块长长磨刀皮上,嚓嚓地来回磨了几下,这个时候必须闭眼,“削铁如泥”的钢刀要上手啦!老应师傅带上口罩、屏住呼吸,“挺胸吸肚子,手似箩筐式,手嘎子相当活络”,右手三个手指捏住刮刀柄,无名指、小指外翘,似兰花指形状,不快不慢,节奏感很强地“刷、刷、刷刷、刷刷”,几个大开面,三下五除二,熟练地拿着刮刀在我脸上上下左右翻飞,一刀连一刀、一刀接一刀、一刀又一刀,把刮下来的胡须连同泡沫唰地一甩,不偏不倚径直飞向毛巾托盘那个小茶缸里。同时老应师傅还不停地用厚实的左手在我脸上摸摸撸撸,看看哪里还没有弄清爽,最后在左右眼皮上各刮一刀,鼻梁上半刀收工。

我已打着鼾声,昏昏入睡,刮完胡须的老应师傅再次用热毛巾捂在我脸上,然后擦拭脸上残留的肥皂泡沫,再用蚌壳蛤蜊油涂抹脸部,反复面部按摩,保护皮肤。

最后是头部按摩,老应师傅先在颈部后面挤压、提拉、顶了几下二侧太阳穴,再把大拇指压着我眉心印堂,四指在后脑勺反骨处,刮压、按摩头部,最后在脑门心上垫上左手,右手在左手背上轻轻一拳,舒适的我美梦中惊醒,疲惫全消、一身轻松。

老应师傅退休以后,在家里开了一家个体理发店,起先生意还不错,老顾客碍于面子,偶尔光顾,时间长了,老顾客还是留恋红玫瑰的氛围,不去老地方好像不过瘾,老应师傅的个体小店生意也清淡了许多。不久,老应师傅就驾鹤西去了,我闻听消息心里一阵心酸,老应老伯伯一生从事的就是一个工作,认认真真,辛辛苦苦,任劳任怨!

老应以后,我换了徐建平为我专门理发师,徐建平到复兴中路明星理发店当经理以后,是小殷,现在是小胖子理发师。

红玫瑰美发厅现在已经是综合性美容美发店,男士理发价格也从原来的五角、七角、一元一角、一元七角、三元五角、三十六元、四十二元、五十元,到现在的五十五元,价格的变化就是红玫瑰历史演变过程。

我是雷打不动,每次理发,不是红玫瑰就是紫罗兰,后来紫罗兰关门,那么就铁定去红玫瑰,每次到愉园沿街坊的红玫瑰理发,都会感觉心情非常愉悦、美滋滋的,其实也是为了寻找那享受的感觉和美好的回忆。

     “玫瑰玫瑰我爱你!”歌词是这么写的。我们这代人真心希望紫罗兰不要枯萎,红玫瑰永远绽放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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