孵混堂

From  文维理 自己的风景2017-07-18

近日与几位好友驾车去江西武功山练脚、野营，来回都途径山下的温汤镇，那满街的温泉浴室、洗脚店及当街排放的大脚桶别开一面，勾起我关于儿时洗澡的回忆……

小时候物资贫乏，卫生设施差，由于父母不是国营企业职工，所以没有条件去父母单位洗澡，每天睡前汏脚、汏屁股了事。

每周一到二次洗澡，家里烧六铜吊水，倒在浴缸里，水浅见底，天冷水凉，跳下去划嚓划嚓几下，马上出浴，怕着凉感冒。冬天衣服也不是天天更换，棉毛衫湿了又干，干了又湿，硬硬的，用现在网络语，已经形成包浆，早晨起来，急急忙忙把绒线衫连着棉毛衫往身上一套，总感觉后背心凉凉的，甚至冷飕飕的。

偶尔外公有空带我去孵混堂（洗澡），那是何等快乐的事，我总是早早准备，把替换衣服放在大人拎的灰色塑料公文包里，再放些点心、水果，坐等外公下班。长大后听说香港人天天冲凉洗澡，很是诧异，因此，也曾经把家拥有热水洗澡设施，作为自己奋斗的终身目标。

    外公带我去过三个浴室，按档次分：天津路的浴德池，进贤路的小帮会，淮海路钱家塘的淮海浴室。当然还有西藏路星火日夜商店旁边的大观园，那个浴室曾以郏芬芬扦脚名噪一时，忘记是外公带去的还是别的。

去过一次上海最高档的浴德池浴室，小包间，有点心、水果，外公是盛装出行，白衬衫、西装皮鞋，Stick，俨然上海滩老克勒。外婆则到南京路新雅买广东人家的叉烧馒头，然后去西藏路太公公家聊天等我们。我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，没有见过这么高档服务，整个过程已然模糊，记得洗好后，只见皮鞋刷的油光锃亮，衬衣已上浆，烫好，整整齐齐放在一边。账单是一大张，至今我还完整保存着，二个人洗澡用了18元9角，当时青工每月工资36元，近19元无疑是“巨款”了，就是与现在高档会所比也不遑多让。

    工作以后经常去进贤路小帮会，一楼买筹码，是竹签，洗澡有普通区和贵宾区之分，普通区筹码一角五分，是硬的躺椅，贵宾区筹码三角，是沙发椅。工作以后，我当然去二楼贵宾区，摆摆阔，服务员还可以帮你在旁边小店炒二个菜，和同学一起澡后小酌，悠哉悠哉。对了，有一次与老同学阿呆一起去，沐浴、洗头用的是天津“威娜宝”，惊得阿呆一咋一咋的！

    记忆最深的是淮海浴室，乘26路到陕西路下车，在钱塘大楼、高塔公寓旁边的小弄堂转角处，一边是撒水坑和垃圾桶，一边是雯英三黄鸡店，老板王阿三为人豪爽，下面师傅又是淮海路江夏湖北点心店老手，三黄鸡新鲜，面筋道，生意兴隆，天天客满，很多慕名而来的饕餮客站在弄堂口，面对撒水坑，手托着面碗，津津有味地、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美食世界中……

老克勒都知道淮海浴室老底子叫环龙浴室。寒风中大家在浴室门口有序排队，等候一点以后开门放人，平时生意不错，过年更是人头攒动。

孵混堂，重点是“孵”！换好衣服，进入洗浴池，先孵大池，大池有小型游泳池般大，分二部分，一部分当然是泡澡，还有一部分在靠里面五分之一处，是烫脚池，用竹片，木头将烫脚池隔成一个个小方块，池水特别烫，只见一些老者，打开一个个格子盖子，看看哪个比较烫，然后拿毛巾放进去，拿出来烫脚藓。大池池水浑浊，上面飘着一些白乎乎的“老坑”，泡澡时间长感到胸闷时，就可以离开。大池旁边是搓背，搓背师傅助浴是相当享受，关键部位翻来覆去反复搓洗，擦了肥皂以后，师傅会用鹅颈木桶在水池里勺半桶热水，往身上一泼，再用手往腰上拍一下，完事。舒爽中走向淋浴间冲洗，掠过搓背师傅的手臂，总感觉搓背师傅皮肤凉凉的。

    出浴到休息区，再孵浴室，马上有师傅招呼你，递茶送热毛巾，帮你擦拭后背水渍。伴随敲背师傅滴滴哒、滴滴哒、滴哒滴哒滴滴哒…的节奏，在大躺椅上舒服地很快进入梦乡，一觉醒了，疲劳解除，师傅会从很远处，丢来一块热毛巾，擦脸提神。休息椅上面都是口径一寸镀锌热气管，师傅用丫叉头把衣服挂在上面，神奇的是，师傅把用完的毛巾毯往上一丢，便整齐地挂在热气管上。

    洗完澡，穿衣蹬鞋，拿出香烟，一一回敬每位服务的师傅，然后轻轻松松，舒舒服服出门而去。门外清新空气扑面而来，心旷神怡之际，顿觉饥肠辘辘，少不得呼朋换友，出弄堂左拐，燕京楼旁的天津馆狗不理包子来它一大笼……

    晃眼近四十年过去了，如今洗澡早已成为人们每日的功课，老式的澡堂也逐渐凋零，各类洗浴场所、按摩会所应有尽有，但旧时洗澡的那阵势、那技艺、那感觉、那温情，虽已远去，却总是因着某些“由头”不时回来，萦绕不去……

 2017.7.14于江西温汤镇